老 末
七点多钟,月亮已经爬上来,躲在邻居四楼的屋檐后面,遮了一半的脸。晚餐小憩后,我像往常那般走路回家。我喜欢在夜色中行走,从三盘岛步行回家,期间要经过一小段山路,一条跨海小桥和一段公路。一路的思绪、一路的风景,都在脚下。
今年的闰九月让小岛的“秋老虎”将去未去,夜风的凉意却是浓烈的。风亢奋地上下不安地窜动,跑到路边的榕树上闹腾了很久,发出欢快的飒飒声。走出村子口,便能看到大海。风变得更放肆,卯足了劲,在身上到处乱窜,除了打乱了头发,这风是格外地沁人心脾。桥面比较窄,经常有车子往来,我放慢了脚步。
月亮瘦了一圈,冷冷清清地挂在半空中。我走到桥中央时,听到月光和海浪呢喃的声音,便忍不住停下脚步。身边有些车子快速地擦过,让人心惊胆战。有两次,儿子陪着我一起走路回家,他走到桥中央的时候,不无天真地说:“桥要是断了,怎么办啊?”其实我心里也有些担心,但还是抵挡不住在月夜里行走,听一曲海浪上的“月光曲”。
行走,总会有些意想不到的收获。
每天的上下班,我习惯隐入小巷子,行走。小巷蜿蜒曲折,家家户户门口都栽种着各个季节的鲜花和水果。春天,一大早看到粉嫩的桃花觉得倍感精神;初夏,临近端午节的那几天,一路闻着粽子的香味行走。秋天,观赏那随意被丢在破瓷脸盆里的黄菊花。冬天,沿途的一个水井旁,几个婆娘一大早就在水井边洗床单,欢快的笑声随着水花四溅。
每天穿行于小巷,从陌生却不冷漠的人家门口经过,让我直接触摸到过日子的温情,那是一份属于小镇缓慢而平静的节奏。
有辆车子停到了我的身边,一位陌生的脸孔朝我大声地说着:“小妹,要不要带你一程啊?”我非常真诚地拒绝了。我想起那天那位拄着拐杖在山路上慢慢行走的老大爷。我感觉他走得很辛苦,便把车子停下来,招呼他坐上来,他微笑着拒绝了,他说他喜欢慢慢走回去。原来他在享受这个缓慢地过程,如同此刻的我。
此刻的我走下这座桥。在钢筋水泥的现代社会里,桥梁是有温度的,它延长了我行走的道路,让我在这行走的夜色中静静地随着时间任意流逝。
小岛明月夜
我从图书馆出来的时候,已经入夜了,两边的路灯发散出来的昏黄色的光,在静静流淌的夜色中微微发颤,微弱且暗淡。不经意抬头间,我看见一轮明月悬挂在不远处,又圆又亮,好似她一直在此处等待着为我引路那般。昨晚,我在家里的阳台上看到她的时候,也就这般杵在眼前,像一位老朋友。
这位老朋友,已经陪伴了我三十几年。
我出生在一个四面环海的小岛,那里远离喧嚣与吵杂,是一块鸡犬相闻、夜不闭户的净土。小岛上散落着零零星星几个小渔村,我家便在一村的半山腰上,距离海边不过百来米。许多年前,那会我还是一个孩子。夏天,两位外地的表姐妹来海岛游玩住在我家。我家二层楼的房子,又小又挤又闷热,母亲索性就让我们睡在阳台上。我们简单地在水泥地上铺一块草席,顶上拉一块塑料布挡露水,轻松地入住了这以地为床,以天为被的“空调房”。三个人挤在一块兴奋地谈论着女孩子的那点小秘密,海风载着渔船入港的马达声在耳边萦绕,非常凉爽。有一轮明月在顶上俯视着我们,像在听我们的悄悄话,我闻着月光撒下的淡淡清香,觉得无比快乐。
后来,我家建起了四层高楼。我住在四楼朝海的房间,时常可以倚着窗台看到“月光海”的美景。有一回,我半夜被一只蚊子骚扰,憋了一肚子的怨气从床上坐起来,迷迷糊糊地也没有开灯,只觉得房间里充斥着一团白光,亮光是从窗外透进来的。我靠近窗户,看到一轮圆月不偏不倚地罩着整个村子,月光在石阶上流淌,在瓦砾上行走,将每一级石阶照得清晰可见,将每一片瓦砾间的缝隙推至眼前,整个渔村像在摄像灯的拍摄下安详地沉睡着。我沉浸在这月光满溢出来的静谧中,惊讶于月光的纯净和清澈,那番景致我再没有遇到过。
小岛有许多适合赏月的场所,现在,我习惯在家里的顶楼阳台上赏月,周边邻居早早地入屋了,没有吵杂的声音,没有纷乱的灯光,四周只有苍茫夜色,我就在夜的黑中看天上的那轮月亮。
海上的石桥是另一个赏月的场所。我有夜行的习惯,时常在娘家吃过晚饭后步行回家,从娘家回夫家的这段路必经一段七百多米的跨海桥梁。海上的月亮跟别处是不同的,站在桥上,我看到月光在波浪上起伏,在海面上流动,那一刻,月光在海面上熠熠生辉,光与水形成一种有生命力的交融,在壮烈的波涛声中,月亮温柔且妩媚,她一往情深地凝视着、等待着,孜孜不倦地在流动的水面上弹奏着一曲永恒的歌。大海赋予了月亮一种独一无二的生命之美。
我曾在海上的渔排上,看到过初升起的一轮红月,火烧似得,当时觉得很惊讶,经过查询才知道这是自然现象,不足为奇。而我始终觉得那是少有的奇景,像黑夜里燃烧的一团火从水中浮现,不正是大海与月亮的生命碰撞吗?
中秋佳节大概是月亮最受关注的时刻,善感的诗人们留下了许多美丽的文字。诗人王建的愁思: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宋词大家柳永的感叹:明月明月明月,争奈乍圆还缺。李商隐的多情: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众多诗人中,张九龄“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的意境最开阔。而苏轼的中秋词《水调歌头》倍受推崇。胡仔在《苕溪渔隐丛话》说:“中秋词,自东坡《水调歌头》一出,余词尽废。”
每到中秋赏月时节,我也会不时跌入诗人的这些情愫中。
去年中秋夜,我们吃过晚饭特意跑到新城的一条堤坝上散步,那会儿夜深人静,月大如盘,高悬在空,月色浓得像一匹银白色的布,肆无忌惮地抛洒下来,铺满了长长的堤坝,恍如黎明前夕。我们沐浴在月光中,静静地在堤坝上漫步,缓缓地,缓缓地……
小岛的月亮带着记忆,有一股温度,她是挂在小岛桥头的那站明灯,在每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指引着夜行的渔船驶往归家的方向。
一任时光老去
那天,他放学回家,一边冲进门,一边兴冲冲地喊着:老老妈,老老妈。我的心被扎了一下。他的快乐全写在脸上,冲向我的怀抱,我连忙弯下身子,想把他整个人拎起来,却只能是重重地抱了一下,便赶紧放下了。
我再也不能把他高高举起,他的身高和体重就像两道深刻的皱纹镌刻在我心上。在他眼里我已经是一个老女人。他敏感地捕捉到了我对这个词的在意。人骨子里那种自戕式的残忍挠着他不经意喊我老老妈,我还总是要较真地顶回去:都是生你老的,现在养你老得更快了。
多想深沉淡定地装作不在意。
不再刻意靠近镜子,不断耐心地安抚眼角的眼尾纹,觉得它还是浅浅地不显眼;不再反复地试着那件一年前还穿得合身且富有朝气的长裙;不再久久地停留在镜子前,想在脸上找回一点青春的神采。
一位女朋友在QQ个性签名里这样写着:岁月是把杀猪刀,刀刀催人老。这把带刀的刷子,不断地刮拭,不断留下痕迹。如同无论你如何用心呵护头上的一袭长发,它终究变得稀疏、黏贴,凋落在空间的隧道里。
朋友说早年买到了一件自己很喜欢的小披肩,可穿起来总觉得哪里不搭调,只能挂在柜子里。今年忍不住拿出来又试穿了一遍,突然就适合了。暗红色的皮草小披肩衬着那张脸,显得平顺祥和。那股子人近中年的味道一览无遗地摆在了镜子前,老了。
已然是老了。
开始懂得欣赏王维“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心境,安然地看着李叔同从绚烂走到平淡。我还记得他出家那日的情景。
他出家那日,学生丰子恺、叶天底送他一路到虎跑寺。到虎跑还有半里路的地方,李叔同让校工闻玉等人停下来,不再相送。他自己打开箱子,披上了袈裟,穿上了草鞋。闻玉呆呆地说:“李先生,你这是干什么?”李叔同说:“不是李先生,你看错了。”
简单几个字便将半生的绚烂归于云淡风轻。烟花易冷,终归要在回眸时,向来时路上的风景道别,包括那个曾经年轻的自己。
还记得那位在官场上驰骋的朋友,他喜欢吟诵苏东坡的词,年岁越长,他越是喜欢吟诵那首《定风波》。近来他常将“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这句挂在嘴边,他懂得许多东西都可以放下了。
夫子说: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岁月一步步陪你我走来,不断刮除内心的毛躁,像一颗果实般从青涩到红润到起褶子直到枯萎腐烂,如此这般的追随着时光老去岂不是幸运。
我想起李白那句诗:美人如花隔云端。岁月流逝,青春如鲜花般端坐在云间,像一场云游仙境的梦,我曾经活在那个梦里。
别跟时光较劲,把它当做你的情人,挽着他的手臂慢慢向前走,哪一天等你厌倦它了,你或许能懂得晃着时光老去的那份知心。
在《莎士比亚书店》
在时隔大约半年的时间,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在家里的书架上抽出了《莎士比亚书店》,我忘记自己出于什么理由购买了这本书,也不知道是怎样的情景勾起了我读这本书的欲望,我记得那个月的读书计划里根本没有这本书。无论如何,我开始了在《莎士比亚书店》的徜徉,并收获了出乎意料的许多东西。其中有情绪、文字、感情,当然包括知识。
1919年,《莎士比亚书店》的作者西尔维亚·比奇在巴黎左岸开设了“莎士比亚书店”,吸引了乔伊斯、海明威、菲茨杰拉德、纪德等诸多作家与艺术家,这家书店不仅成为英法文学交流的重心,也成为当时美国“迷惘的一代”之精神殿堂,也正是西尔维亚·比奇在一九二二年,以莎士比亚书店之名义出版了当时被欧美各国列为禁书的乔伊斯巨著《尤利西斯》。喜欢外国文学的读者读《莎士比亚书店》绝对是一种享受,书中提到了很多“国际性大腕级”作家的小故事。如D·H劳伦斯、海明威、纪德,我就是一位媚外的读者,所以深受其乐。
阅读《莎士比亚书店》的整个过程就犹如比奇坐在我身边,手舞足蹈、绘声绘色的告诉我她那些朋友的有趣经历。她在书中记录了纪德上学时和朋友用乌龟捉弄门房的恶作剧:门房有一只不大不小的乌龟。孩子们找到一只个头略大的乌龟,就趁门房转身时把那只不大不小的龟掉包了。门房没看出什么不同来,他们就继续换,一只比一只大。直到终于听到门房惊呼且纳闷一只乌龟到底能长多大。后来变成一只很占据空间的巨龟后,它就不再“长”了,因为孩子们找遍巴黎也找不到一只更大的了。再然后孩子们就开始让乌龟变小,这让门房惴惴不安,一直到最后,她的乌龟在眼皮下缩成了纽扣那么点大。
还有保罗·瓦雷里自杀的故事。瓦雷里年轻时在伦敦,当时阴雨绵绵,他待在肮脏的小旅馆里,穷困潦倒,又孤单又凄惨。一天,他下了自杀的决心,于是打开橱柜拿手枪,结果一本书掉了出来,他便坐下读了起来。整本书都很有趣,等他读完,乐得也不再想什么自杀的事了。
还有可怜又可爱的乔伊斯。乔伊斯有很多恐惧,他恐高、畏海、怕狗、怕传染病,还挺迷信,但这些都不足以影响他成为伟大的作家。在出版《尤利西斯》的时候,打字员要将乔伊斯的手稿打字付印,其中《刻尔吉》这一章,九个打字员被磨灭了斗志,第八个绝望得要把自己扔出窗外,而第九个摁响了乔伊斯家的门铃,门一开就把打好的部分稿子扔在地上,然后转头冲向街道逃之夭夭。“如果她告诉我名字和地址,至少我可以付给她工钱。”(乔伊斯说。)
还有莱昂-保罗·法尔格,他毫无时间观念,总是迟到,有一次赴一场晚宴迟到了两个星期。
……
比奇的笔触细腻而饱含深情,描写诙谐、淡雅,在她温暖的文字中,我被她描写的每一个细节感动。特别是她与乔伊斯的那段交往让我无比羡慕。
在《莎士比亚书店》里的这次文字旅行让我看到了不同与以往的风景,也让我再次感受到每本书它自身所能具有的独特魅力。无与伦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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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钱飞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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