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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火猫儿”的旧时光
2016年01月08日 08:44:24来源:洞头新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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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只黄色的火猫儿蹲在一条蓝黑色的围裙上,露出半边身子,闪着柔和的光泽;围裙搭在那双干瘦的膝盖上,皱皱的,几滴番薯粘液胶在上面,干了,变粉状,那双青筋盘踞的手把污渍抓在手里,使劲地搓了几下,那粉状的番薯汁液淡了一些,污渍仍是醒目的,但仅凭搓揉是去不掉了,那双手不再做无用功,捂住了火猫儿。手的主人已老,戴着黑色锦丝绒帽子,眯着眼,倚坐在一张旧竹椅里打盹,不时蠕动着干瘪的嘴。旧竹椅靠在院子的一个墙角边上,这方斑驳的土墙一角有着屋里没有的阳光,此时的阳光,刚从宇宙这个大蒸屉里横空而来,温热、喷香,让旧竹椅里的老人似睡非睡、心满意足。

  她的脚下,一只黄狗趴着,和老人一样的表情,昏昏沉沉,听到门口来来往往的声响,挪也不挪,只是不时费力地睁一下眼,眼珠子还没转完一圈,又紧紧合上,它谨凭此一眼,以示已尽职守。院子的地上有扫帚清扫留下的痕迹,长短不一,深浅各异,但又有什么关系呢,院子是整洁干净的、它的主人是勤劳能干的,这,最要紧。

  火猫儿一动不动,我偷偷往它的肚子里塞几颗玉米粒,没过一会儿,啪啪几声,玉米粒爆开了,火猫儿叫了,它的主人睁开眼,像平时一样,轻言细语:“阿弥陀佛,你又贪吃了!”我赶紧掀起火猫儿的帽子,取出开花的玉米粒,此时,它已经华丽转身,变成香喷喷的“爆米花”。我边捡边“嘶嘶”呼气,她看着我的馋状,哈哈大笑,干瘪的嘴巴大张,只有三四颗残牙。

  邻居阿婆刚好来串门,也抱着火猫儿,她招呼我,“刚放进花生,待会儿给你吃!”我盯着没牙老太太,我的外婆,眼光在她脸上逡巡,就像一只火猫儿,吐着烟软之舌,讨好地舔了又舔。她得意的微笑,看出我的心思,腾出右手食指在我脸上轻轻划几下,羞我:“馋嘴长大没人要!”转头对邻居阿婆谢道:“你恁哄她,囡儿嘴更馋了!”花生香味散发出来,爽、脆,我毫不客气地打开邻居阿婆的火猫儿帽子,火中取花生,还气势汹汹地回应刚才的取笑,“没人要就没人要!哼,我还不想哩……”两张就几颗零落牙齿的嘴巴,同时发出玉米爆花般的声音。

  日近晌午,火猫儿热气不继,萎靡不振,外婆差我带它进食。我起身,掸掸身上的花生壳末,边磨着嘴里残留的香味儿,边提溜火猫儿进屋。外婆在身后喊,“站在檐下紧紧闭一下眼,再睁开,就不会发晕了。”我照着做了,果然如此。舅妈刚好做完中饭,灶膛里留有几块火力衰退、只剩红红的炭心,这就是特地为火猫儿留的“食物”!

  我用火钳夹出来,放入火猫儿的肚子里。嘿嘿,跟在外婆身边多时,我也懂“喂猫食”啦——不能太多烈火,火太猛,会炙伤外婆的老皮老肉,烤坏她的大襟衣服,更会呛住她的呼吸道,不利她长命百岁;但也不能将炭灰烧太过,那样热量持续不久,让外婆感受不到足够的暖意。得先用小铁铲将火箱里原有的灰烬挖出,然后将灶膛里燃尽的的炭灰撮进,用火钳夹些红炭心埋在灰烬中央,上面再洒一层带火星的灰烬。如此一番,整饬妥了,外婆要用时,温度刚好适中。

  我将火猫儿送到外婆手中,她急急用围裙将之围住,不知是怕火猫儿冷了,还是怕自己烫着,或许兼而有之。这下,你总该知道火猫儿是啥了吧?

  “火猫儿”,是我的老家大门岛对火厢、薰笼的昵称——一只带火的猫,多形象啊,它传递的不仅是寒冬里的温暖,还有几分无可言说的亲密和贴己;朔风凛冽三九天,因有了这只与众不同的“猫”少了几分畏怯。

  海岛冬天,温度并不低,但阴冷、湿气大,极易长冻疮,与北方之干冷不同。在我记忆中,火猫儿,大多属于老者的冬季标配。在渔村,即使寒风刺骨,大人们也总有干不完的活,很少正儿八经地在家坐享火猫儿的温暖。只要有空,只要天气晴朗,孩子们如鹞鹰飞来飞去,成群结队,自有驱寒的游戏,也根本不屑视为旧物的火猫儿。

  幼时严冬来临,火猫儿成了孝敬家中老人的紧俏货。我外婆那只火猫儿是纯铜做的,小巧玲珑,在天寒地冻时节随身携带,时日一久,她浑身上下沾染了一种干爽的松香味,极是好闻。火猫儿是圆形的,体态丰润,下部是铜片打磨成的小圆筒;上面是铜质盖子,圆点镂空,可确保空气畅通,让炭火在里头持续燃烧散热。外围还扣着一个把手,拉起来可提,放下去可抱可托。这只火猫儿在外婆经年摩挲下,铜质润和,发着柔光,置于膝头,真真像极了一只小黄猫。

  夜晚,我做作业时,外婆将小火箱放在我脚下,暖意,顿时从脚心升腾而上,学习似乎也更加带劲了。入睡前,外婆撕几片橘子皮放入火箱,将火箱塞进冰冷的被窝中,没过多久,就闻到床上阵阵橘香,我和表姐妹们围着外婆,挤在她的宁式大床上,或听外婆讲古,或和姐妹们分享当日见闻,叽叽喳喳,好不热闹。末了,我们还抢着给外婆发髻卸簪子、拔珠花、松头发,嬉闹不止,慌得外婆忙叫,“留心,留心,火猫儿会翻倒爻”。长大后,才知道温州俚语里,真的就有一句“火猫儿打到”来形容危险极大,情况严重。每每听到,好像那只黄色的老伙伴“火猫儿”悄无声息来临。

  我见过的南方火猫儿大多体型娇小,多年前,我在西南求学,曾在一大户之家旧宅,见过一个旧火箱,其型之巨,简直是“火虎”,其功能之多,令人咋舌。其顶部是一个架子,四方如“井”字,可放置铁锅、沙煲于其上;颈部不高,约一巴掌高,身子呈塔形向四周倾斜,在它的外围由四片木板拼接而成,可供四五人同坐不成问题。隆冬时节,一家人围坐火箱上,喝茶、吃食、闲聊,甚至看书、下棋,屋外寒风怒号,屋内暖意融融。如此生活,何等的巴适、安逸!

  读《红楼梦》时,常见“暖阁”、“火箱”、“熏笼”等器具出现,林黛玉进贾府当晚就是被贾母安排在暖阁里歇息;寒冷时,宝钗等“四人团坐熏笼上叙家常。紫鹃倒坐在暖阁里,临窗做针线。”宝玉打趣这是“冬闺集艳图”。看来,在漫漫冬日,放慢前进的脚步,藏匿精气,安详过活,自古有之。“三余读书”,一手持卷,一手轻抚“火猫儿”,在极易昏沉丧失心志的时候,越要保持内心的明媚和坚定,或许,这就是一只“火猫儿”在旧时光里留给我们的无声物语吧。 林秀莲林秀莲

林秀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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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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