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上官依然
“潮涨潮落,更迭的不只是生命,还有你和我。”影片里男女主人公站在海边离别的背景,是夕阳下一片黢黑、泛着光亮的滩涂。
这是一个少有人打扰的区域,此刻只属于他俩。难舍难分的情感,决绝的场景与霞光交织的凄美氛围,留在了这一片黢黑而深沉的滩涂上。
潮水退却,只有深深的带着一洼洼水渍的沟槽留下来,分割着滩涂上的宁静和他们离别的身影。
几年后,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在霓屿海边见到了那片相似的滩涂。在固执又不容拒绝的潮汐时间里,时不时亮出它那光滑而油亮的肚腩,只是少了场景中的人,那画面略微显得有些寡淡。
这片滩涂,大半时间沉浸在静谧的日子里。一侧是防浪堤,一处是连接天堑的灵霓大堤。每天,每天,海浪都会带着岁月的潮声来探访;每天,每天,海水挣脱了一切羁绊,拭去滩涂上所有的痕迹。把历史遗留的苍桑、人们生活里滋长的情绪一一摁入平静而空旷的视野,用眼前的一片滩涂包裹起来,如此地和谐。
赶海人,像是滩涂上的钟点工,掐准了每个时辰,跟着潮汐脉动的节奏,劳作、歇息。而滩涂又似大海的桥段,按照潮起潮落发生的时间顺序,一次次地重新排列组合,在季节里往复。
倘若有心在日出前赶去霓屿,晨雾弥漫中,滩涂犹如写意的山水,在旭日东升前渲染开来。沉积的一点点水洼反射着云层里太阳即将跃出海面的光亮,似无数细碎的金片嵌入灰暗的滩涂。远远看去,滩涂的淤泥乌黑发亮,柔软得像油脂、像巧克力,有某种说不清的诱惑。
近岸处,贴地生着一些水草,匍匐着,只有芦苇昂首挺立,像渔民不屈的性格与萎缩的海湾争一席生存之地。一高一低犹如画面上的层次,形成近景和远景的切分。
落日、潮汐、波光粼粼,渔舟、竿影、礁石错落。远望云蒸霞蔚,近观海天辉映。潮涨潮落,皆成水墨即景,映衬在滩涂的平面上,成为一幅幅难以临摩的神来之笔。
滩涂,是海与岸抒情的见证,又是岸与海缠绵悱恻的温床。它的灵魂虽然深邃不见,但吐纳的温情随时呈现在人们的眼前。它留住了太阳的光亮,海水的温暖,潮汐的迷恋,构筑成鸟类、贝类、爬行小动物的乐园。孕育蛏子、海瓜子、花蛤、淡菜、蚶子、毛蚶、泥螺、弹涂鱼等等一众小海鲜,把大海赐给人类最美好的馈赠一并挽留了下来。
滩涂的淤泥上,满是螃蟹纤细的爪印,还有一溜弹涂鱼爬行的痕迹,连一向不稀罕的,学名叫做吐铁的泥螺,如今它们也都成了鲜见的珍品。那嘴里吐着泡泡的螃蟹、警惕地瞪着螃蟹一样可伸缩眼睛的弹跳鱼、弄潮儿、一有动静便挤出一汪水的贝壳,它们都是以生命来体现画作的参与者。尤其是弹涂鱼,这一种堪称奇迹般存在的鱼,它们花费了3亿年的时间才爬上了陆地,勾勒出生命的延续与繁衍的坚韧。它们天天都在酝酿心中的腹稿,蓄势发力,在滩涂上“泼墨”成画。
大海洗刷成癖。每天把礁石冲刷至泛白,把沙滩洗出了铁质般的夯实,无一例外地,将滩涂筛抹得异常的均匀,像一面黑亮的反光镜,天的蔚蓝、白云的飘逸都成为它固定的背景。
在这黢黑的底板上,人们驾驭“涂撬”,一纵一驰,搜寻大海留下的物证,在旭日东升或落日的余辉里,日复一日耕耘作“画”。或看顾他们的蛏田、养殖的文蛤,勾勒出极致的“耕海牧渔”图。
他们奋力的用脚滑蹬出去,手脚并用去抓捕滩涂上赖以生息的各种活物维持生计。纵横交错的沟壑带起身后“墨迹”的变化,时而深时而浅,时而浓时而淡,海水与他们脚下涂泥和(huo)合,积墨、着色,谱写生活中的“水墨”日子。
赶海人是一天中水墨画的起笔,深深浅浅的轨迹,刻录下时光的隽永;他们的肩膀背负着生活里灵与肉的质感,在滩涂流线般的划痕里,留下了心中的憧憬和希望。
海边的四季,色彩并不艳丽。但充足的阳光为它预备了七彩的调色板,在滩涂这片黑与白的天地对视中,有海水充当温情的介质,不仅软化了远处的山色,令散淡的薄雾如梦如幻,单调的滩涂也变得空蒙幻象。
是滩涂延缓了大海的直白,拦下了它的浮躁,让每一个清晨和黄昏平静地放任于生态,徜徉在无尽的水岸;或为贪恋嬉水的鱼虾留下存活的洼地,或为摇曳在海上的木船、扦插海中的渔网、紫菜帘,送去呼吸的空间。
晴天,那丝丝缕缕的金光穿透云层散漫四射,也使得滩涂上直观的黢黑与沉闷,一并温柔下来,人们忙碌的灵魂似以安返柔软的泥沼,行在夕阳的暮霭里。雨幕中,天地共欢,滩涂与大海眉目传情。此刻,不必等候着赶海人前来探访。
漫步海滩,随性惬意,体验“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美妙,仿佛是人们眼中海岛常有的一种诗情画意。然而只有滩涂,才为世世代代以赶海为生的渔民看重,不仅毫无乐趣可言,而且又脏又累。之所以坚持下来,一切都是为了生活和希望。
浮标竹竿、鱼排木屋、孤屿帆影,昔日最常见的渔港风情,正在围垦与填海中慢慢失去。当城市的发展触角在一点点挤压着仅有的一片滩涂,赶海人生存的活动空间,已被压缩到吝啬的角落里。
“海天与我垂直,有时信风推搡后浪,卷来的长翎,总在前面,海岸线还是曲曲折折,滩上留下,鱼刺和泛着盐花的钙,而我已经丢失”。再直白的诗句,莫过于出身海岛的人,面对自然资源的枯竭、港湾的萎缩、人为趋利的困顿,分身乏术的无奈。
海岛耕地面积稀少,淤积的滩涂便成了重要的土地储备资源。像“九亩丘、铁炉头”等地,曾经是千年的海湾和滩涂,人们过着海滨取食的渔民生活,如今代之以高楼大厦和南塘工业区。良田沃土已成稀有之物。
大海每天总忘记带走海藻类似的遗物,甚至那些永远无法消化的污染,愈发激起牧渔者心中那份难舍的诀别。他们怕若干年后,这里最后一片滩涂也干涸成结板的路基。除了寂静,不曾留下过大海的涛声。
2014年初,在九亩丘基建工程中发现了一处面积300余平方米的制盐遗址,有盐灶、卤坑、房址、摊场以及引、蓄潮水等设施。在遗址里出土过商朝的篮纹黑陶片、西周的篮纹印纹黑陶片、战国的方格纹硬陶片等等,所有的这些正是人类活动繁衍,留给海湾、港埠以及滩涂,历史逶迤的文明见证。
曾经像青蛙一样常见的弹涂鱼,3亿年的进化不仅进化出了身体外层减缓水分流失的薄膜,还在头部进化出了一个天然“水箱”,可以储存大量水分供自己在陆地生存一段时间。但是,它们却比青蛙更早地退出了视线。
是因为环境被破坏得越来越恶劣,也因为其味鲜美而招致的滥捕,赶尽杀绝。再旺发的渔汛,也赶不上一张贪娈的嘴。长此以往,覆灭的不光是海蜇、泥螺、野生贝类,再后来,——是人。
“每一次的开山填海、筑堤,望着削平的山顶,就会不自觉的双腿发软。”上岸后的渔民,望着新建的一幢幢大厦,仍然担心视为天然粮仓的滩涂,也将会“皮之不存”。
当所有的物种还在栩栩如生地繁衍,当滩涂上活蹦乱跳的生物还没有定格在水墨画中,天依然是蓝的、海是绿的、滩涂是肥沃的,生态是和谐的,人们是笑逐颜开的,时光是可以追溯的。滩涂铺满的海岸,在山与水的千年对望中,它因色彩单一而淳朴,因潮涨潮落而生生不息。甚至还有原始的含义,归于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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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郭芬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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