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9月6日，晨，我乘坐元觉开往鹿西的车渡航班，抵达新学期要去任教的鹿西中心小学。在甲板上，我望见羽毛般的尾波，在熹微的晨光下水光潋滟，内心有一种久违的平静……

　　十年的光阴，不知让宁静的小渔村都发生了哪些变化？

　　东臼那年

　　2007年，我第一次踏上“鹿西”，走进“东臼村小”，那一年，我是个省优毕业生。我记得，当我推开锈迹斑斑的铁门时，我跨出去的脚不敢往前伸，被一根蜘蛛丝定格在了半空中，我开始质疑亲眼所见：墙面破旧，环境脏乱，杂草丛生，没有操场，没有旗杆……这是学校？难道眼前这座两层破矮楼就是开启我教学生涯的第一个学校？无数的问号牵引着我，让我不自觉踩断了那根在风中摇曳的蛛丝。

　　走近教室，首先跃入眼帘的是一条条横在窗户外面的圆木杠，这让我想起了儿时的学校，那是12年前的旧教室，是我和高年级的哥哥姐姐们在一起上课的地方。怎么十几年过去了，这样的窗户还没被淘汰！透过窗户环视教室，里面有十几张旧课桌，除了一张讲台，一台半旧不新的录音机和一个大块头电视，其他什么也没有……那一刻，我的眼前闪现的是一幅幅在市区实习时留下的高楼建筑、阶梯教室、塑胶操场、多媒体投影……站在走廊上，我的目光不敢再往教室里看，脑海里回想的，是当时实习学校的校长问我的那句话“如果你愿意，可以留在我们学校”，他大概预料不到，我选择了拒绝。正如此刻，我预料不到，我选择了眼前这样的教室怎么上课？这样的黑板怎么写字？没有屏幕怎么投影……我的脑子一下子炸开了锅，望着前方没有尽头的海和不远处密密匝匝的林木丛，我突然领悟了“山穷水尽”的境地，眼里开始噙满委屈的泪水。

　　还好，开学前几天，我和同来的另一位新老师，在附近村民的帮助下，一起用漫长的“大扫除”，把这个令人惶恐的地方整理得至少还像一个学校；那一颗忐忑不安的心，也算稍稍平静了些。

　　在这里，没有食堂，也没有其他老师，只有我们两个新来的女教师，这意味着，我们除了上课，还要自己买菜、自己开火。而这里根本买不到菜，我们也根本不懂得怎么开火烧饭……就是这样，在无数个不可能里，我驻扎在了东臼，赶赴了我教学生涯里的第一场约。

　　复式教学

　　在东臼村小，起初有两个年级，共13个孩子，二年级只有1个孩子，剩余12个都是一年级新生。1个孩子的课怎么上？只有两个老师！于是，记忆中浮现出了12年前的画面——我的启蒙老师庄老师正手执一根长长的细棍，教我们念拼音，那时候，我在读一年级，坐在教室左边第一排。等庄老师教会我们念，又让我们写的时候，她转向教室的右边，那里坐着读三年级的哥哥姐姐，现在轮到他们学课文了……难道，“复式教育”就是我在东臼教学的序曲。

　　先给一年级的12个孩子教拼音，再给这个二年级的孩子教课文，每天如此。村小虽然只有13个孩子，但课程却安排地跟中心校一样。根据我们两位老师的专业特长和业务能力，我们开设了9门功课，两个年段就是18门。为了极力给学生带来丰富的课程，为了克服条件简陋给孩子们造成的学习枯燥，我们坚持按课表上课，每个人每天都是满课时，工作强度非常大！

　　还因为，我们没有食堂，一日三餐还得两个人轮流起来烧饭。在东臼，我们经常买不到菜，偶尔赶上从大麦屿或乐清开来的货船，就要买上一堆储存起来。因为我们都在上课，所以经常碰不上这样的好机会，后来多亏了房东阿姨每一次的提醒，我们才不至于顿顿为吃什么而发愁。然而，每天放学已经11点多，对于刚毕业还不知道柴米油盐的我们来说，烧好一顿饭其实也要费不少工夫！所以，连中午休息的时间也变得很拥挤了。

　　正是在这样一种特殊的环境下，加上“复式教学”这样繁重的教学任务，使一开始对教育充满了热情和抱负的我，渐渐没了激情。开始恐慌每一天的到来，似乎每天一醒来，就觉得有一场硬仗要打。复式教学——想说爱你不容易！但教育的真谛就是——哪怕只有一个孩子，我们也要坚持教下去。在村小的第二个学期，二年级的那个孩子去了中心校，我们的教学渐渐趋向正常化，日常的工作也开始有序，经过一个学期的锻炼，我们在生活起居方面也变得游刃有余。

　　第二个学期，我开始家访，开始写教学随笔，每个孩子的故事都带着色彩；我开始用数码照相机记录他们天真无邪的笑脸；我开始感受到当老师的快乐。当我再次翻阅当年写的教学日记的时候，我才发现孩子们才是我们生命中的“贵人”。虽是我们带着他们成长，但同时也是他们让我们成长！是他们天使般的面孔，重又让我的教学激情复兴点燃！我感激你们！东臼的孩子们！

　　初中语文

　　当时的鹿西中心小学还叫“鹿西义校”，还有初中部的孩子。我从村小回来的时候，初中部非常缺语文老师，我便辗转教了初中，这一教就是三年，带了鹿西义校最后一届初中生，这群孩子毕业后，鹿西便再没有初中了，全部并到了大门。那三年，同样也是一段让我煎熬难忍，但收获满满的光阴。我对初中语文的敬畏，不亚于一个被半路被抱回来养的孩子对养父母的那份情感。我总感觉自己不管怎么努力都不是“亲生的”！但我告诉自己：无论此刻的教学多么积重难返，总有一天，我可以擦亮星空，让自己告别过去，告别野蛮，向着未来奔跑！果然，一年后，我的付出得到了县教研员张老师的认可，当我站在县初中语文优质课赛课现场时，我不敢相信，一个小学编制只有小学教师资格的我，竟获得了全县第二名的好成绩！那一刻，我想起了杜郎口中学校长崔其升说的一句话：唯有无名无利无我，方能有名有利有我。教初中语文的这三年，我真的忘记了,我是一名小学语文老师。

　　十年小语

　　2012年，我结束了五年的岛际交流，离开了鹿西，以“擂台赛”第一轮第一名的好成绩进入了当时的实验小学，也就是如今的城关小学，这十年我的教学之路终于走回了小学语文。我告诉自己，要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小语路，我总是不停地问自己：我要做什么？我能做什么？在摸索中，我终于找到了答案——坚持诵读经典、坚持字源解说、坚持课外阅读、坚持每天练字、鼓励童诗创作。做好这四个坚持，一个鼓励，就是我的特色之路！班级管理中，我看见了民主教育的重要性，对学生的精神世界要做到充分的尊重和引领，把成长的主动权还给学生，才能让学生真正独立。我特别赞同特级教师李志钢说的：教育就是让“直树成木，大树成荫，弯树成景”，而非让所有的树都成为参天大树。我也明白：教育的目的应该是让每一个不同的孩子变得更不同，是让梨树结出梨子，苹果树结出苹果，而不是让每一棵苹果树都结出时下有市场销售的何首乌。

　　这十年，是汗水和光环并存的十年。花一个月甚至一年的时间去磨一节课；花两个月甚至两年的时间去写一篇论文；花一个三年又一个三年的时间去整理课题；研发并推广素养作业“阅读+”；大胆创新“三教研”带领教研组荣获温州市先进教研组……脚踏实地，干点语文的事儿，让我觉得充实。

　　面临选择

　　2022年8月下旬，临近开学，我的人生突然给我设置了一道选择题：是继续留在城关小学完成自己构思的下一个教学设想呢，还是去鹿西卷土重来？我慌了，失眠了三个晚上，就如当初刚教初一语文，备第一课王家新老师写的那首诗《在山的那边》那样，三个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备不出一个字来，心慌不已！我知道越是这样的时候，越不能害怕，不要害怕一次的选择会改变自己的一生，要有一切推倒重来的勇气。清华大学的梅赐琪老师在演讲中说：只要朝着正确的方向就不怕选择的调整。他期盼我们在选择面前要有舍弃的勇气，有“众行”的智慧，更有超越小我、始终如一的方向。

　　轮船靠岸了，码头的路变得宽了，渔村依然宁静，中心校傍山而居，隐匿在大山下，海岛的教育需要什么？在这里应该可以寻找到更近的答案……

文 余娟娟